轮回·三生三世卷·素女篇·章二·无妄散念
章二·无妄散念
帐外喧杂已悉数散去,只偶有巡逻将士齐整脚步声传来。我看着眼前四处忙碌的小身影,不觉心酸与羞愧。
辛奴并非素锦族人,她本是浮山盼木 [1] 。万年前天生灾祸,徒降炽火,四海八荒皆受牵连,尤以西山浮山焚毁最为严重。那时阿爹奉命平祸灭火,奈何火势过于凶猛,炽火仍将浮山烧了三天三夜,山上生灵多泯于烬火,唯留得伶仃草木,而辛奴便是其中一株盼木幼苗。阿爹以族中圣物悉心照养,总算为盼木一支留了后脉。辛奴虽勉强活了下来,但到底是伤了本体,数千年后才有了神识缓慢生长。若以辛奴化为人形时日来算,她也不过九百岁的女娃娃,同我一般失去至亲,成了孤苦之人。
思及此,我不由心忧于她,又想着左右还有两个多时辰,便道自己想一人独处,也好让她也歇息一会。
辛奴虽有迟疑,却也了我心思,便听了命告退,临走时从袖口端出一盏灯,小心翼翼捧着道:“少主,奴婢在族长帐中收整物什时发现此灯,忆起往日里夫人最喜把玩,便觉着可留下做个念想。”
那灯朴素巧致,高九寸,以沉香木雕琢,其形作宝莲含苞 [2] ,不见灯芯。我接过灯盏,指腹来回抚摸灯柱处的云雕,思绪翩跹浮至头回见它的场景。
“阿娘,这是何物?”那时我年纪小,方堪堪说清楚几句话,便逮着好奇之事发问。
阿娘温柔地轻抚我额头道:“这是结魄灯。”
“结魄灯?”在我尚浅的记忆里灯是有明明灭灭的火,可这灯却未见半点火星,遂学着话本子里的世俗公子说话,摇头晃脑道:“可惜三分姿色,十分无用。”
阿娘被我那傻愣模样逗乐了,捂着嘴笑道:“哟,你这小机灵鬼,这灯碍着你眼了?怎端说它无用?”
“既是灯盏,自然要发光照亮,可孩儿却从未见过,”我嘟囔着嘴,趁机打了它几下泄愤,“再说阿娘总是盯着这灯,都不看孩儿了。”
“哎呀,好端端的,哪来的一股醋味?”阿娘扬手来回扇动,引得我四处张望,满怀期待地问:“是不是阿爹从凡间带了饺子回来了?”
“你这好吃鬼!”阿娘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子,复又俯身将我抱起,递给我结魄灯,“阿锦,这结魄灯是我族圣物,是很重要的东西。若是你阿爹听到你这般嫌弃,省不得要打你一顿。”
“很重要的?”我揣着和我一般高矮的结魄灯,满脸不可置信, “那阿爹怎会随意摆放,还任由阿娘你玩耍?”
“世人皆道珍贵稀有之物定要小心藏放,可束之高阁之物反倒真成了你口中的无用之物。”阿娘捋了捋我额间发丝,说:“况且…束之高阁之物也最招他人觊觎。”
后来,阿娘却再也未曾与我提及结魄灯之事。也是自那次后,阿娘褪下了锦缎华服,摘去了朱钗凤翠,铠甲披身,陪伴阿爹戎马一生。
而我亦无法从族中古典书籍只字片语中窥见一斑,便是日后成为素锦天妃,也未曾在上古阁中查阅到结魄灯的前缘。
直至我被贬守钟仙娥,方从困于东皇钟的擎苍口中得知。
“世人只道结魄灯乃天族圣物,可以法器之身聚力杀敌,甚至可结仙人的魂、凡人的魄,哈哈哈…”擎苍张狂地笑着:“可世上哪有此等好事!那灯本是幽冥鬼界之物,不过是后来素锦族归顺天界,便被嘘吹为天族宝贝。若要灯盏宝莲盛开,须以魂魄为祭献,或魂飞魄散得灯之无穷力,杀敌制胜;或禁锢莲芯为灯之明亮火,织魂结魄!”
我陡然想起阿爹率领素锦合族诱敌出征那日,帐外灯光熠熠,蒸腾仙泽;也想起为了让夜华重新振作,自结魄灯出无妄海起便入了自己的心头血,换得宝莲绽放,直至后来我才知道那滴心头血竟是自己的一魂二魄[3]。
原来,结魄灯可结天地魂魄,救人救仙,却唯独救不了自己。
神思游离间,不觉步至无妄海处:一望无际,似有千里之遥;波澜不惊,仿若静谧之镜。
这里,湮埋了素锦族上下一万二千三百八十六人,战马七千四百五十匹,战鸟一千二百只,他们无棺冢,无祭祀,以海为墓,以天为碑,沉眠于此,被世人遗忘 [4]。
这世人自然是包括只会沉湎于痴妄情爱的我。
夜华于我,当真是“痴妄”二字足以概括。我原以为自己陪伴他千万年,可以在他心中留下哪怕豆般身影。可笑的是,我终究是错了,从一开始就错了!
一步错,步步错。是我错把亲情当爱情,错将执念化妄念,求而不得,执念入骨,痴妄丛生,更是将素锦族的战勋挥霍殆尽,折了阿爹阿娘的颜面,让他们在冰冷的无妄海下不得安生。
夜华,若日后相见,只求各自安好,共同善终。
我低头看着手中结魄灯,稳下心神,捻诀道:“既是阿娘最喜把玩的物什,便随她入了这无妄海吧,今后是用不上了。”
[1] 盼木,出自《山海经·卷二·西山经》:“又西百二十里,曰浮山,多盼木,枳叶而无伤,木虫居之。”
[2] 结魄灯描写,改自百度百科《宝莲灯》:“灯高有九寸,通体洁白。宛如冰雪。其形作宝莲盛开,大有海碗,莲心即是灯心。”
[3]本文设定寻常凡人与仙者皆有三魂七魄。三魂,乃天魂(为阳),地魂(为阴),命魂(为阳);七魄,魄中天冲、灵慧二魄为阴为天魄,气魄、力魄、中枢魄为阳为人魄,精、英二魄为阳为地魄。此处,素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祭献结魄灯的一魂二魄,乃命魂和精、英二魄,皆为阳,后素锦被天君永除仙籍、轮百世苦,则毁了一魂三魄,乃天魂和人魄(即气、力、中枢),亦皆为阳,余下仅一魂二魄(地魂、天冲、灵慧)皆为阴,为后文作铺垫。
[4]素锦合族战亡数字乃虚构,不可考究。
ps:人物属于原著,ooc属于我。不弃坑,但更新不定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