轮回·三生三世卷·玄女篇·章三十三·大梦醒
章三十三·大梦醒[1]
天光溅红,烈焰如血,我于其间,灼烧疯狂;
尘沙漫卷,熔岩如瀑,我于其间,埋藏浮生[2]。
长寝大梦,莫知悕出[3],新生如犊,无所欲求。
一念间,我自茫茫大梦中醒来,周身纤云缥缈环绕,脚下曲泊潋滟流淌,鼻间琼花飘香四溢,耳际青笛萧萧自语。初张双目,只觉光华舒暖氤氲眉眼,幽风轻柔旖旎笑靥。
入目乃高五千里之八渟山,周匝七千里,比其下有碧水之海,其上覆苍灵之墟,山上琳琅众玉,青华绛实,有太晨之宫,以紫云为盖。青云为城,扶桑为柱,凝醇精之气,殷迪天地,陶钧万物[4]。
“醒了?”一声低沉男音兀自打破山中寂静。只见来人身着绛紫广袖长袍,皓皓银发如冻雪,神色慵懒,乘雕玉之骈,御圆珠之气,缓缓朝我靠近。
我微微颔首,恭敬答了句“确是醒了”,复而向他盈盈一拜。
“诛仙殒灭不过须臾,你倒好,撒手入梦却耗了万年。”他的口气里尽是奚落。
“是啊,”我坦然应了他的嘲讽,莞尔一笑:“旧梦易醉,确实沉了许久。”
“既是旧梦,再如何翻云覆雨也是一场空,”他扬起嘴角,漆黑的眸子里尽显锋芒:“到头来前尘往事随风尽,悲欢离合化雨归。”
他的语气虽是云清风淡,可字字珠玑,狠狠地敲打在我的心上。
事实确实如此。
七万年浮华似巨河,奔啸而逝;七万年光华如悲曲,呦呦而鸣。这过往确实满目荒唐,实在不忍回眸,可我还是剖开了心,一刀一刀割下去,又让自己从头走了一遭。
我赋予自己同青丘帝姬白浅一般身份,可骨子里的自卑又未能忘却庶女身份,于是不过作了先瑜收养的义女。
我捏造与自己有着相似经历的黄莺,意图让她获得我未曾得到的幸福,但我那对遥遥无期的幸福的绝望,也笼罩了黄莺的一生,她失了曼妙的歌喉,一如我失了亲人。
我毁伤自己辛苦求来的与白浅有几分相似的容颜,期盼着能走上与现世不同的道路,可心底里却又计算着如何借这容貌得他人垂怜。
我假想翁芸亭是位关心我体贴我谅解我的狐狸娘亲,可还拘泥于现世的无依无靠,她依旧将“庶女”二字时刻挂在嘴边,提醒着我身份的卑微,不能同未书、白浅相比。
我幻想熊耳是我心中的如意郎君,盼着能顺利结婚生子过寻常女子生活。可当对我百依百顺温柔至极的熊耳当真要娶我时,我却犹疑了。我并不爱他,我与他的熟稔不过来自心中的念想,心底那块遍体鳞伤之处叫嚣着他人的名字,于是云烟消散,一切如初,从头再来。
这一切都不过是我不停滋长的欲望所营造的假象,目及耳及触及皆是虚妄。可这虚妄同陡然出现的变数交织,成了无法预料的未来。
离镜是变数,叠风是变数,离怨是变数,墨渊是变数,哪怕是初次印象中的迷谷亦是变数,更不用说在我天命萧索、失魂落魄之时,始终执我双手、引我渡劫的青鴍了。
“你方才醒,便莫要挂记太多,”他难得宽慰我道:“如今你修的是无情道,更要心无杂念。纷扰过多只会徒增烦恼。”
“我省得。”我乖巧嗫嚅着。
无爱则刚强,无情则洒脱。无无上道,开化玄极,至真不坏,真空元始,灵源祖劫,虚无体道。
这无情道诀便是眼前这位以杀止杀,以战止战的天地共主所传授的。
我是玄女,却不是先瑜狐族之玄女,而是九重天阙早已湮灭于光阴之间的玉山玄女。
我为狐狸的一生,不过是为历一段无始无终的情劫;我入诛仙台借须臾之力编织的幻梦,不过是为了捣碎一切爱恨妄念。
“对了,阿姊她…”我恍然想起,忙问道。
他挑眉冷哼:“她今日会受第一百世轮回之苦,此刻司命应当已将她押至诛仙台了。”
“哦…”我有些遗憾,“我还以为阿姊比我先醒,原想着借她结魄灯一用,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。”
“你法力尚未恢复,便想着去救人?还是省省心吧!”他吐了一闷气,道:“九天琼台与你相生,如今你这副任人宰割模样,怕是无力重造它。这段时间你便搁我太晨宫住吧。”
我连连点头如同捣蒜,笑得温婉和软,“可是一切如常?”
“自然。”他转身欲回太晨宫中,“走吧,我那头黑熊可是苦苦等你来着,你若是再不去,他恐怕要把我的扶桑林抓没了[5]。”
我闻言一窘,稍稍红了脸面,半晌才巧笑嫣然道:“是,父君。”
正转身,却瞧见刚办完事回来的司命星君,张大嘴吃惊呆愣模样。
[1] 大梦,古人用以喻人生。《庄子·齐物论》:“方其梦也,不知其梦也。梦之中又占其梦焉,觉而后知其梦也。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。”
[2] 该处改自陈粒歌曲《大梦》,可作为本章背景音乐。
[3]长寝大梦莫知悕出,出自《丁福保佛学大辞典》:“譬生死之境界也。往生论注上曰:‘长寝大梦莫知悕出。’”
[4] 改自上清派南朝道士陶弘景所著《真诰》:“八渟山高五千里,周匝七千里,与沧浪方山相连,比其下有碧水之海,山上有乘林真人郁池玄官,东王公所镇处也。此山是琳琅众玉,青华绛实,飞间之金所生出矣。在沧浪山之东北,蓬莱山之东南。此即扶桑太帝所居也。方山即方丈山也。海中山名,多载在《五岳序》中耳。”
[5]山海经里《东荒经》曰:"东荒山中有大石室,东王公居焉。长一丈,头发皓白,人形鸟面而虎尾,载一黑熊,左右顾望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玄女篇·正文·完——————
【下回预告:玄女篇·番外一·司命】
司命:劲爆,帝君居然有私生女Σ(ŎдŎ|||)ノノ
ps:人物属于原著 ooc属于我。